话说古时江西南昌府羊城县,有一进士,姓张名英。
其年春试,中了头一名,刑部观政。
三月后,选福建泉州府推官,在任清廉勤政,授了兵科绘事。
夫人刘氏随任到京。水土不服,三个月日之间,一命先亡了。
那给事心中好苦,先打发几个家人送棺木还乡,自己一身,谁人瞅问,好生寂寞。
有媒人为莫监生女儿牵红线,说:“委实要娶夫人,休得见疑。”
张英欢喜道:“我上任日期要紧,明早送礼,明晚在船内就要成亲。后日即要长行往本省安顿夫人。自往上任。故此也无暇打听了。你可小心在意。”
媒人就在驿中宿了,天明起来,打点缎匹钗环,聘金三百两,送到莫家。
莫监生因嫁妆打点不及,陪银五百两,亲送女儿到船中,交拜成亲,送席酒宴早早散了。
张英与新人除冠脱服,仔细把新娘一看,年纪止得一十八岁,生得娇俏娟秀。
那张英喜不自胜,亲自解下小衣,新娘羞人答答,任其宽衣解带,脱除亵衣,但见肌肤幼滑,初试啼声,那玉洞紧涩,新娘娇呼不已。
及至水到渠成,却又男贪女爱,曲尽一团恩爱。
夫妻二人一路上如鱼得水,不觉己到羊城县。
到了家下,请各亲友拜扫坟墓,追封三代,就把前妻埋葬,追封洁命夫人,又陈莫氏洁命。
回到家中,整酒请了亲邻。一面打点住陕西到任。
家中大小事务,尽託莫氏掌管,择日起身而去不提。
且说莫夫人,原在扬州各处游玩,十分快活的,一到张家,虽然做了一位夫人,倒拘束得不自在了。
过了两个月,与随身使女名唤爱莲说:“此处有什么游玩的所在么﹖待我散心。”
爱莲说:“华严寺十分热闹,极可闹耍。”
夫人见说,即时打扮起来,和了爱莲,唤下轿夫抬了,竟至华严寺来。
那寺果是华严,夫人朝了佛像,拜了四拜,随往后殿回廊,各处胜迹看了一遍,上轿回了。
且说这寺中,歇一个广东卖珠子客人,唤做丘继修。
此人年方二十余岁,面如敷粉,竟如妇人一般。
在广东时,那里的妇人向来淫风极盛,看了这般美貌后生,谁不俯就。
因此本处起了他一个浑名,叫做香菜根,道是人人爱的意思。
他后因父母着他到江西来卖珠子,住歇在华严手中。那日庭上阔步,忽然撞着莫夫人,惊得魂飞天外,一路随了他轿子,竟至张衙前。
见夫人进到衙内,他用心打听,张御史上任去了,他独自在家,是扬州人。
他回到寺中,一夜癡想道:“我在广东,相交了许多妇女,从来没一个这般雅致佳人。怎生样计较,进了衙内,再见一面,便死也罢。
次早起来闲走,往大殿前经过,入内将身拜倒,便诉道:“弟子丘继修,因卖珠至此。昨见张夫人,心神被他所撮。弟子癡心告神,命中若有姻缘,乞赐上上灵签。若没有缘,竟赐下下之签。”
将签筒在手,跪下求得第三签。正道:
前世结成缘,今朝在线牵。
口如瓶守定,莫吐在人前。
看罢大笑。起来向神再拜道:“弟子若得成全,合当上幡祭献。”
他回到书房癡想道:好计,好计﹗必须装做卖婆模样,将了珠子,假以卖殊为名,竟入内房,如此,如此,或可成就,老天只是脚大,怎生得一双大大女鞋穿了,方好﹖
也罢,把裙係低了些,便是了。
取了一包好珠子,一串小珠儿,放在身边。
忙去卖衣典中,买了一件青绢衫,白绢裙,衬里衣,包头巾之类,走到一僻静词堂内,妆将起来。
端端正正,出了寺门,寻一井中一照,真与妇人无二。
他于是大了胆,竟到张衙前来。
管门的见是卖婆,并不阻当。
他一步步走到堂后,只见张夫人在天井内看金鱼戏水。
香菜根见了,打着扬州话,叫声:“奶奶万福,婆子有美珠在此,送与夫人一看,作成男女买些。”
夫人道:“既有好珠,到我房中来看。”
香菜根进了香房,上下一看,真个是洞天福地。
夫人道:“坐下,爱莲取茶来。”
香菜根将那一包好珠子,先拿出来,一颗颗看了。
夫人拣了十余粒道:“还有么﹖”
香菜根道:“有。”
又在袖中,取出那成串的包儿,打开了那串,头上面有结的,下面故意不结。
他将指头撚住了下头一半儿,送与夫人看。
夫人接了在手,菜根将手一放,那些珠子骨碌碌都滚了下地,惊得夫人粉面通红。
香菜根道:“夫人不须忙得,待我拾将起来便是。”
说罢,倒身去寻,拾了三十余粒在手道:“足足六十颗,今止一半。多因滚在地缝里去了,奈天色已晚,不若明日来寻罢。”
夫人道:“说那里话,你转了身,明日倘寻少了几颗,只道我家使女们取了你的。今晚宁可就在此间宿了,明早再寻。寻得有无,你好放心。”
香菜根听见说在此宿了,他喜从天降道:“怎好在此打搅夫人。”
莫氏道:“只是你丈夫等着你。”
菜根道:“丈夫已没了两个年头,服己除了。”
夫人道:“尊姓﹖”
菜根回说姓丘,夫人叫爱莲打点酒菜来请丘妈妈。
须臾,点上红灯,摆下晚饭,夫人请他对坐了,爱莲在傍敬酒。
夫人叫爱莲:“你这般走来走去,不要把那些珠子踏在泥里去,明日没处寻。可将酒壶放在此,你去唤了晚饭。临睡时,进房来。你如今把鞋底可摸一摸,不可沾了珠子出去。”
爱莲应了一声,答道:“鞋底下没有珠子。”
径自出去了。
夫人劝着道:“丘妈妈,请一杯。”
丘妈道:“夫人也请一杯。”
夫人道:“你这般青春标致,何不再嫁个丈夫,以了终身﹖”
丘妈道:“夫人说起丈夫二宇,头脑也疼。倒是没他的快活。”
夫人道:“这是怎么说﹖有了丈夫,知疼着热,生男育女,以传宗接代,免得被人欺侮。”
丘妈道:“夫人有所不知,嫁了个丈夫,撞着个知趣的,一一受用。像我前日嫁着这村夫俗子,性气粗豪,浑身臭味。动不动拳头巴掌,那时真真上天无路,人地无门。天可怜见,死得还早。”
夫人道:“据你之言,立志不嫁了﹖只怕你听不得雨洒寒窗,禁不得风吹冷被。那时还想丈夫哩。”
丘妈道:“夫人,别人说不得硬话,若在我,极守得住。夫人若不嫌絮烦,我告稟夫人一番。”
夫人道:“你说来我听。”
丘妈道:“我同居一个寡女,是朝内发出的一个宫人。他在宫时,那得个男人﹖因此内官中都受用着一件东西来,名唤三十六宫都是春。比男人之物,更加十倍之趣。各宫人每每更番上下,夜夜轮流,妙不可当。他与我同居共住,到晚间,夜夜同眠,各各取乐。所以要丈夫何用﹖我常到人家卖货。有那青年寡妇,我常把他救急。他可不快活哩﹗”
夫人笑道:“难道你带着走的﹖”
丘妈道:“夫人,此物宫女带得几件出来。我因常有相厚的寡居,偶然留歇,那夜不曾拿在身边,扫了他的兴。所以日后紧紧带了走的。”
夫人道:“无人在此,你藉我一看,怎生模样一件东西,能会作怪。”
丘妈道:“夫人,此物古怪。有两不可看。白日里,罪过不可看。灯火之前,又不可看。”
夫人笑道:“如此说,终不能人人之眼了﹖”
丘妈笑道:“惯会人人之眼。”
夫人道:“我讲的是眼目之眼。”
丘妈道:“我也晓得,故意逗着此耍的。今晚打搅着夫人,心下实是不安。可惜在下是个贱质,不敢与夫人并体齐驱。若得夫人不弃,各各一试,也可报答夫人这点盛情了。”
夫人道:“此不过取一时之兴。有甚贵贱。你既有美意,便试一试果是如何。不然还道你说的是谎。”
丘妈见他动心,允了,忙斟酒,劝他多吃了几杯。夫人说得高兴,不觉的醉了,坐立不定道:“我先睡也。你就在我被中睡着罢。”
丘妈应了一声,暗地里喜得无穷。
他见夫人睡稳,方去解衣,脱得赤条条。潜潜悄悄,扯起香香被儿,将那物夹得紧紧的,朝着夫人,动也不动。
那夫人被他说这一番,心下痒极的,身虽睡着,心火不安,只见丘妈不动,夫人想道:“莫非骗我。”
遂说:“丘妈,睡着也未﹖”
丘妈道:“我怎敢睡。我不曾遇大夫人,不敢大胆。若还如此,要当如男人一般行事。末免预先摸摸索索,方见有兴。”
夫人道:“你照着常例儿做着便是。何必这般道学。”
夫人将手把丘妈一摸,不见一些动静,道:“他藏在何处﹖”
丘妈道:“此物藏在我的里边,小小一物,极有人性的。若是兴高,就会在里边挺出。故与男子无二。”
夫人笑道:“委实奇怪。”
丘妈即把夫人之物,将中指进内,轻轻而挖,拨着花心,动了几下,那淫水淋淋流出,他趴上身凑着卵眼,一耸进去,着实抽将起来。
那夫人那知真假,搂住着,柳腰轻摆,凤眼也斜道:“可惜你是妇人,若是男人,我便叫得你亲热。”
丘妈道:“何妨把做男人,方有高兴。”
夫人道:“得你变做男人,我便留在房中,再不放你出去了。”
丘妈道:“老爷回来知道,性命难逃。”
夫人说:“待得他回,还有三载。若得二年,夜夜如此,死也甘心。”
丘妈见他如此心热,道:“夫人,你把此物摸一摸着,还像生的么﹖”
夫人将手去根边一摸,并无插入之痕迹,吃了一惊,道:“这等说来,你果是男子了。你是何等样人﹖委实怎生乔妆至此﹖”
丘妈道:“夫人恕罪,方敢直言。”
夫人道:“事已至此,有何罪汝。但须实对我说出。待我放心。”
老丘道:“我乃广东珠子客人,寓于华严寺里。昨日殿上閑行,遇着夫人,十分思慕。欲见无由,即往佛殿求签问卜。若前有宿缘,愿赐一灵签,生计相会。竟求得第三签,那诗句灵应得紧。我便许下长幡祭献。”
夫人道:“笺诗你可记得﹖”
老丘道:
前世结成缘,今朝有缘牵。
口如瓶守定,莫吐在人前。
夫人道:“应得灵签,还教你守口如瓶,切莫在人前吐露。且住,再问你是谁人教你如此妆束而来﹖”
老丘道:“此事怎好与人知道,自在房中思想得这个念头。买衣于暗处妆成,故将珠子撤地,算来天色晚将下来,只说还寻不足。珠止得三十颗耳。”
夫人道:“好巧计也。倘你辞去,我不相留你,如之何。”
老丘道:“也曾料定夫人,或说路不及,走不及,十分再不留我。在你房门桩上故意一绊,便假做疼痛起来。只说闪了脚骨,困倒在地,你毕竟留于使女床中,也把我宿一宵去。留宿之时,我又见情生景,定将前话说上,必妹你心高兴。计在万全。不怕你不上手。”
夫人道:“千金躯,一旦失守了。有心你的活身,如今可惜又是他乡。”
丘客道:“这是千里姻缘一线牵,灵神签内,了然明白。这个何妨﹖”
夫人道:“不是嫌你外方。若在本土,可图久远。”
丘客道:“若是夫人错爱,我决不归矣。况父母虽则年高,尚有兄嫂可仗。且自身家居异地,幸未有妻子可思。愿得天长地久,吾愿足矣。”
夫人道:“尔果真心,明早起妆束如初出去,以屏众人耳目。今夜黄昏,可至花园后门进来,昼则藏汝于库房,夜则同眠于我处。只虑做官的倘日后升了别任,要带家小赴任。如之奈何﹖”
丘客道:“夫人,我又有别计。那时打听果开外任,我便装成一个抄书之人,将身投靠,相公必收录我。那时得在衙中,自有题目好做。”
夫人笑道:“丘郎真有机智。我好造化也。且住,你这些珠子,毕竟值钱几多﹖你人不归家,须将本利归去,以免父母悬念。”
丘客道:“夫人说得是。明日归寺,我将珠银本利寄回了,央亲戚带回。我书中託故慢慢归家,两放心矣。只是人无远虑,必有近忧。倘然日后相公在家,一时撞破,夫人倒不妨。”
夫人说:“为何我倒不妨﹖”
丘客说:“他居官的人,伯的是闺门不谨。若有风声,把个进士丢了,只是我诱姦命妇,决不相饶。”
夫人道:“既是这般长虑,不来也罢了。”
丘客道:“夫人,虽云露水夫妻,亦是前生所种。古人有言:有缘千里能相会,无缘对面不相逢。”
夫人道:“数皆天定,那里忧得许多。”
只听爱莲推着房门进来,寻丘妈同睡,四周不见,只见夫人床前,一双男鞋在地,吃了一惊,不敢做声,暗暗一头想,一头困了。
且说他二人见爱莲推门复出,便复弄干起来。
夫人说:“丘郎塞得我饱胀,忒煞有趣着实﹗”
丘客道:“夫人箍得我紧迫,赶狗入穷巷了。”
夫人说:“是了﹗你那狗儿怎般乱撞,撞得我心也乱了方寸﹗”
丘客道:“夫人放心受用,我要尽全力了﹗”
说毕,扶起两条幼白嫩腿,先将那三寸金莲亲亲,再架在肩头,下面的玉杵好一阵子急切擂动,祇捣得夫人汁液横溢,娇声低呼不绝。
夫人说:“丘郎死了,我被你插得双腿也麻木了﹗”
丘客道:“夫人,丘郎未死得,一口吐唾未出,怎死得过去﹗”
夫人说:“丘郎便吐唾进去,妾身承接就是了﹗”
丘客道:“夫人,不宜也,倘若珠胎暗结,如何向你夫君交代﹗”
夫人说:“说的也是,然而如何是好﹖”
丘客道:“夫人的小脚玲珑可爱,不如你夹住,我捧住。”
夫人说:“亏得丘郎想得出来,妾身随你舞弄就是了﹗”
丘客端坐夫人跟前,果然行那夹住捧住之乐,直到飞喷疾射,洒得夫人脸上,奶上都是,两人顾着揩去堕在玉户门口之一滴,殊不知那最头一点,已直飞在床顶之上,这一点不察,竟成后患,这处先不题了。
两人拭去粘液,双双搂定睡了。
直至五更,又做巫山之梦,贴身交股,阴阳合体,不觉天明。
夫人催丘客早早妆束,爱莲也走来,朝着丘客细一看,知是男子,便笑一笑儿道:
“你若出去,这双鞋儿不妥。待我去寻一双与你穿了方像。”
夫人在床上听见了,叫道:“爱莲,事已至此,料难瞒你。切不可说与外人知道。我自另眼看你便了。”
爱莲伏在床沿上回道:“夫人不吩咐,也不敢坏夫人名节。何用夫人说来。”
即忙走到别房头,悄悄偷了一双大大的绣鞋与丘客穿了,道:“慢慢走出去。”
夫人叫:“且慢着。”
便一骨碌抽身起来,一面取几样点心与他充饥,一面取那些珠子道:“你拿去。”
丘客道:“夫人要,都留在此。”
夫人道:“我将昨日拣的留了,余者都拿去。寄与家中。”
又将一封银子道:“是珠价。”
丘客笑道:“恁般小心着我。”
夫人道:“你此一番未得还家,多将些银子寄回家去,安慰你父母心肠,免得疑你在外不老成。”
丘客道:“足感夫人用心。”说罢辞出。
夫人说:“出门依风火墙走,看了后门,黄昏好来。”
丘客应了一声,浑是个卖婆模样。
爱莲送出去,大门上有几个家人,看了道:“昨晚在那里歇﹖”
丘妈道:“晚了,与爱莲姐同困。今早方称得珠价到手里。”
说罢,一竟至后花园门首。上有牌额写着三个字:四时春。左右一联曰:
园日涉以成趣,门虽设而常关。
他看在眼里,钻到词堂中,脱了女衣,一齐拿在手里,进了华严寺,且喜不懂见一个熟人,将匙开了房门,欢欢喜喜,重新梳洗,穿戴整齐。
到神殿前,拜了几拜,一面请人买办幡布三牲酬愿,一面收拾金银珠贝,央了亲戚寄回。
须臾上幡献神己毕。将三牲酒果,安排停当。请出当家师父道:“昨日遇一舍亲,有事烦我,有几时去。这一间房,锁一日,还师父一日房金。房中并无别物,只有床帐衣服在内。乞师父早晚看取。特设薄酌,敬请老师。”
那和尚感谢无穷,大家痛饮一番,丘客道:“我告别了。”
众僧送出而来。
时已金乌酉坠,玉兔东升。
约莫黄昏,镀至花园门首,推一推,那门是开的,竟进园中。
只见露台下夫人与爱莲迎着前来,爱莲忙去锁门,夫人笑道:“夜深无故入人家,登时打死勿论。”
丘客道:“还有四个宇,夫人忘了。”
夫人道:“非姦即盗这四个字,你今认盗认姦﹖”
丘客道:“认了盗罢。在此园内,也不过是个偷花贼耳。”
二人就在月下坐着,爱莲取了酒菜摆列桌上,夫人着爱莲坐在桌横饮酒。月下花前十分有趣。
从此朝藏夕出,只得三个人知,余外家人,并不知道。
捻指光阴,不觉二载。
御史复命,以年倒转升外道,一竟归家,取家眷赴任。
夫人知了这个消息,与丘客议日:“今为官的,早晚回来,取家小赴任,想前抄书之计,必然要行矣。”
丘客道:“不知何日到家﹖”
正说话之间,报到老爷己到门上,将次就到了。夫人着了忙,分付厨下摆饭,一面往厢中取了十余封银道:“丘郎,不期就到。心如失了珍宝一般,有计亦不能留你。可将此金银,依先寓在僧房,前日之计,不可忘了。”
丘客哭将起来。夫人掩泪道:“如今即出园门,料无人见,就此拜别矣。”
正是:
世间好物不坚牢,彩云易散琉璃脆。
丘客快快的出了园门,爱莲锁了。一时忙将起来,準备着家主回家。
不多时,张英已到,夫人迎至堂上相见,各各欢喜,两边男女叩头。
进房除了冠带,夫人整酒,与丈夫接风,酒席间閑些家事。
自古新婚不如远别,夫妻二人,云雨一番,早早的睡了。
次日天未明,张英抽身起来,梳洗拜客,忙忙的一连拜得客完,未免上坟拜扫,家中又请着亲戚,做了几日戏文,择日上任。
那些奉承他的,送行的送行,送礼的送礼,一连连忙了十余日。
张英因辛苦,睡至己牌,方欲抽身,把眼往床顶上一看,见一块乾唾在床顶之上。吃了一掠,道:“奇了。”
夫人正梳洗方完,在床前穿衣服,听见张英说一个奇宇,问道:“有什么奇处﹖”
张英道:“此床你曾与何人睡来﹖”
夫人笑道:“此床只你我二人,还有何人敢睡?”
张英道:“既如此,那床顶上乾唾谁人吐的﹖”
夫人道:“不是你,便是我。这般小事,何必说他。”
张英道:“事关非小,此唾我从来不曾吐。你妇人家,睡着吐不上去。”
夫人道:“是了,我两日前伤风咳嗽,那时坐在床内穿衣服,吐上去的。”
张英想道:“坐在床内,不吐于地下,怎生反吐上去。”
一发起了疑心,恰好门外有客拜访,张英即梳洗出外迎接。
夫人唤了爱莲道:“丘郎初来时,曾求神道一签说:‘前世结成缘,今朝有线牵。口如瓶守定,莫吐在人前。’前二句不必言矣,后二句向只恐丘郎将此事洩漏于人。谁知今日老爷见床顶上有一块乾唾,疑心起来,在此细究。怎生是好,恰应了莫吐在人前之句。倘然问你,再三为我隐瞒方好。”
爱莲说:“不须夫人吩付。只是神灵签已显然道破。万一究出,怎生是好。”
正在计议,只见张英欢欢喜喜的,一些也不在心间。
因此夫人与爱莲,都放下心肠。
只见过了几日,张英见爱莲在花园採花,叫了他到水阁上,悄悄问道:“你可实说夫人床上谁人来睡,若不直说,我即时把你杀死。”
说罢惟袖内取出一把尖刀来。
爱莲一见,魂飞天外,说道:“只有一丘卖婆来卖珠子。因天晓,留宿一夜。天早便去了。”
张英道:“那丘婆必是男人。”
爱莲道:“卖婆那里是男人之理。”
张英道:“他住在那里﹖”
爱莲说:“在华严寺里。”
张英道:“那有妇人歇住僧房之理。”
收了那刀道:“随我来。”
爱莲不知情由,随了便走,恰好走到池边,张英用力一推,可怜一个温柔使女,一命呜呼。
正是:该在水中死,定不岸上古。
张英只做不知觉,自出门往华严寺悄悄儿去了。
那各僧不认得他,张英走至后房,见一沙弥,叫道:“师兄,这里有个姓丘的珠子客人么﹖我要买些珠子,求指引他的寓所。”
沙弥回头,正是丘维修恰在房门。道:“那一位便是丘客。”
张英上前道:“丘兄,可有珠子,要求换些。”
丘客道:“通完了。”张英道:“多少可有些么﹖”
丘客道:“果然没有了。若要时,舍亲处还有。”
张英道:“也因舍亲张奶奶说,曾与足下买些珠子。故此乃特来。”
那丘客回得不好。道:“那张夫人他晓得我没有久矣。”
张英道:“张夫人为何细知足下之事﹖”
丘客不觉面色一红,回答不来。
张英切恨在心,竟自归家,唤了两个家人,是他的心腹。道:“二人听着,华严寺里后房,歇着丘姓卖珠客人。你去与他做一萍水相逢之意。与他酒食往来。留他在此,不可与他走了。且不与他说是我的家人。日后事成,重重有赏。”
二人不知何故,便去与他做个哑相知起来。丘客全然未晓。
且说张英回衙,只见报说,爱莲不知何故,投水死了。
张英见夫人道:“夫人是了,爱莲或有外情,或是与情人一时在你床上偷眠,情人吐的乾唾。见我前日问起,恐怕究出信由,惧罪寻死。倒也乾净。分付买一付棺来,与她盛贮了,抬往郭外去罢。”
夫人心下苦着,暗想道:“她是恐我事露,为我死了。”
心下十分着急。张英置之不理。
又过几日,张英与夫人睡着,到二更时分,双双醒来,张英故意把夫人调得情热,云雨起来。
张英道:“酒少了些,就干着此事,甚是没兴。若此时得些酒吃,还有兴哩。”
夫人道:“叫一妇人去酒坊取来便是。”
张英道:“此时他们已睡,叫着他,只说我要酒吃叉不好。”
又道:“可惜爱莲又死,此事必须夫人去取方可。”
夫人道:“既如此,我去取来。”
把手净了,在灯火上点枝红蜡,取了锁匙,竟往酒坊而去。
张英悄摄其后。夫人见酒桶深大,取一条板凳,走将上去,弯身而取。张英上前,把他两脚拿起,往木桶一推,须臾命尽。
方走归房,依先睡了。口中叫道:“走几个妇人来,夫人思量酒吃,自往酒桶取。许久不来,可往代取。”
妇人俱应了一声,竟至酒桶中一看,见夫人已死,慌忙报与张英。
张英假意掉泪,揽衣而起道:“这也是你命该如此。”
一时间未免治起丧来。下棺时满头珠翠,遍身罗绩,一一完备。
託以上任日期紧急,将棺木出于华严寺里权寄,心腹家人归家优待,张英叫他至静处,分付着,你可如此如此,不可误事。那人应声去了。
只见次早寺僧报说夫人棺木不知何人撬开,把衣服首饰,尽情偷去矣。
张英随着人将铜首饰,粗衣服,重新殓殡,抚棺痛哭。
急往各房搜看。只见家人道:“丘客房中之物,正是夫人棺木中的。”
张英大怒,分付即将丘客锁了。写词送至洪养院处。词中云:
告为劫棺冤惨事。痛室莫氏,性淑早亡。难舍至情,厚礼殡殆。珠冠美玉,金银镯钿,锦锈新服,满棺盛贮,枢寄华严手中。盗贼丘继修,开棺劫掠,剥去一空,遭此荼毒,冤惨无伸。开棺见尸,律有明条。乞台追髒正法。上告。
洪养院道:“此一桩新事,必须亲审。”
随将丘继修用刑。
继修道:“老爷,事事皆真,不必用刑。待小人认了便是。”
洪院见他说得乾净,心下生疑,必有缘故。
叫:“丘继修,你开棺劫财,想你一人,焉能开得。必有余党,从实招来。”
丘继修道:“开棺劫财,实实不是小人。但此事乃前生冤债,甘心一死。”
洪养院道:“你细细讲来﹖”
继修道:“爷爷实係隐情,不敢明告。愿一死无疑。”
随即画招承认。
洪院想:“毕竟有何隐情,不肯明说,信愿认死。”
到夜间,睡至三更,梦一使女扣见洪院。口道:
夫人有染,清宵打落酒桶中。
使女无辜,白昼横推渔沼内。
洪院日:“你是谁家女使﹖”
爱莲答曰:“妾係张英使女,唤名爱莲,只问丘继修,便知明白。”
洪院醒来,却是南柯一梦。自付日:“此梦甚奇。使女与继修开棺一事无干,怎教我问丘继修﹖”
次早,自从丘继修覆审曰:“我且问你,你可知张夫人家中有一使女,名唤爱莲,可有此人么﹖”
继修道:“有,此女半月前无故投池而死矣。”
洪院道:“你怎知之﹖”
继修道:“相公家有二家人,与小人熟识,故尔知之。”
洪院又问:“既然你知,夫人怎样死的﹖”
继修日:“闻得夜间在酒桶中浸死的。”
洪院惊异,与梦中言语相合矣。但夫人有染之句末明。
洪院省曰:“是了,我且问你,我访得张夫人有外情,被张英推在木桶中浸死的。莫非与你有姦么﹖”
继修日:“此事并无人晓得。只使女爱莲知之。小人闻爱莲溺死,又闻夫人浸死,小人不说,终无人知矣。故为夫人隐讳。不知老爷因甚知之﹖”
洪院道:“张英昨日又写书来与我,要将你速斩,以正王法。我三更得梦,故尔知之。可将姦起情由,从直写来。或可出尔之罪。我当方便。”
继修一一写出。
恰好分付家人领回书,洪院随将梦中对联,写与张英,张英拆开读罢,一时失色,随往洪院谢罪,求洪老大人周全,不忘大人恩德。
洪院冷笑曰:“你闺门不谨,一当去官。无故杀婢,二当去官。开棺赖人,三当去官。”
张英怨曰:“此事并无人知。望大人遮庇。”
洪院曰:“你干的事,。我岂能知。但天知地知,你知鬼知,不是鬼来相告,我岂能知。夫人失节,理该死。丘继修姦命妇。亦该死。爱莲何罪,该死池中﹖你不淹死爱莲,则无冤魂来告。无冤魂来告,则我不知。你只合把夫人处死,何不将继修寻以他故而死之﹗家声不露,官亦可做。岂不全美乎﹗”
说得张英无言,羞槐而退。洪爷提笔,判曰:
审得丘继修贩珠贾客,萧寺寓居。见莫夫人之容,风生巧计。妆丘卖婆之假、云酿姦情。色胆如天,敢犯王家命妇。心狂若醉,妄希相府之好遂。恶己贯盈,诛不容谊。张英察出,因床顶之唾乾﹔爱莲一言,知闺门野合。番思灭丑,推落侍婢于池中。更欲诛姦,自送夫人于酒底。丫环沦没,足为胆寒。莫妇风流,真成骨醉。故移枢而入寺,自开棺以赖人。彼已实有姦淫,自足致死。何放诬之盗贼,加以极刑。莫氏私通,不正家焉能正国。爱莲屈死,阂恤幼安能藉老。须候宪裁,暂停赴任。洪院将继修姦命妇拟斩,随即上本.。首劲张英治家不正,无故杀婢,致冤魂不散之事,一一奏闻。
张英罢职。
洪院劲疏,不为少讳,真有直臣风烈。加升三级。
此一回小说,切记不可少年犯色,无故杀人之戒。
总评:张英三计,可谓得矣。爱莲一死,肯甘心焉。
- 终 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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